天黑了,龍慶想回去了,可老人說,“再轉(zhuǎn)轉(zhuǎn),再轉(zhuǎn)轉(zhuǎn)吧。”
郭柯覺得,這一切就像一個圓,身處圓心的老人往往早已平靜度日,圓心之外的親人、鄰居甚至是大眾卻在源源不斷地向老人投射傷害。
毛銀梅把慰安婦的身份瞞了五十余年,甚至連她的養(yǎng)女都不知情。直到上世紀90年代,突如其來的記者才讓養(yǎng)女了解了母親的這層身份。
“社會上很多人叫嚷著日本必須認錯、慰安婦好可憐等等,實際卻對老人的生活情況一無所知。”郭柯很氣憤,他認為這些人要么把老人當成了“歷史證據(jù)”,要么就是站在高處的同情憐憫,自始至終,“我們沒有真正敞開懷抱去接納這些老人”。
“走不出這段歷史的,不是這些老人,是我們自己。”他平靜地說。
郭柯用了最克制的手法來拍攝,很多時候老人開始哭泣,他的鏡頭就拉遠,飛到了天上和窗外,云靜靜地飄過,雨嘩啦啦地落下。大段大段的空鏡頭和遠景讓這部片子變得“一點兒也不好看”。因為想一個不落兒地呈現(xiàn)22個老人,這部電影甚至被一些學院派批評“沒有故事”“沒有層次”“沒有起承轉(zhuǎn)合”。
這也許是全世界主角最多的一部電影。在95分鐘時長的片子里,22位主角輪番登場,沒有時間軸,鏡頭遠遠的,只來得及“深情地凝視一眼”。
從拍攝結束到現(xiàn)在,3年過去了。這期間,郭柯數(shù)不清自己經(jīng)歷了多少質(zhì)疑。有投資人撤資,有發(fā)行方打退堂鼓,還有業(yè)界紛至沓來的批評。
一次,在一場傳媒公司舉辦的小型看片會上,業(yè)內(nèi)的編劇評價《二十二》:“從藝術創(chuàng)造的角度上看,即便是紀錄片,也需要矛盾和沖突,也需要有情節(jié)。”
他們的意見,是否定的。
坐在角落的龍慶急得不行,她是外行,不敢發(fā)言,可她真的很想站起來,替自己的學生郭柯鳴不平。那些矛盾、沖突,其實都有。
在李愛連家拍攝時,某天,一場大雨突如其來,老人倚坐在炕上發(fā)呆。攝制組當即決定,人員清場,只留下攝像師和龍慶。攝制組決定試試看老人是否愿意開口。許久,老人小聲問龍慶,門都關好了嗎?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李愛連一邊哭,一邊說起了當年的遭遇。70多年前,日本人把她抓去后,餓了她三天三夜,到最后扔給她一堆大蔥,那年只有18歲的她接過來連吃了8根,吃到后面胃已是火辣辣地痛,嘴卻沒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