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省襄陽市南漳縣九集鎮(zhèn)泗堵河村，劉宗保留下的泥屋。村里的人都住上了新房，唯獨劉宗保住著破舊的泥房。

　　信教

　　據(jù)村里人介紹，1992年，鄰村有人不知道從哪帶來一個老師，開始在村里傳教，每周都搞聚會，大家一起禱告，說是信了這個教，種地不用施肥，生病不用服藥，起先村里很多人都去聽，劉家所在的生產(chǎn)隊七八十人中幾乎超過半數(shù)的人都參與過。

　　按照老家的習俗，頭七過后，劉歡兄弟倆應(yīng)該把父親的骨灰送回襄陽南漳。

　　南漳地處湖北省西北部，是楚文化的發(fā)祥地，是三國故事的源頭，也是和氏璧的故鄉(xiāng)。劉歡的老家在南漳縣九集鎮(zhèn)泗堵河村，村子緊挨著七里山森林公園，風景優(yōu)美。

　　說起劉宗保，與其同齡的村里人大多搖頭嘆息，都說是被1992年那陣風給害的。據(jù)村里人介紹，劉家是一個大家族，劉宗保是家族里的長子長孫，擁有當時農(nóng)村不多見的高中學歷，為人善良，對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特別好，幾乎家家戶戶都受過他的恩惠。

　　劉歡的姑姑證實了這一點。姑姑回憶，那時候農(nóng)村都在種田，拼的就是勞力，哥哥喜歡幫助別人，農(nóng)忙的時候，那些短勞力的鄰里就都找哥哥幫忙，她還因為這個唱過幾次黑臉，讓那些鄰里不要老找哥哥幫忙，他自己也有一大家子要養(yǎng)活，可是哥哥自己不聽，一有人讓幫忙，他就樂顛樂顛地去了，說得多了，也就不好意思再說了。

　　據(jù)村里人介紹，1992年，鄰村有人不知道從哪帶來一個老師，開始在村里傳教，每周都搞聚會，大家一起禱告，說是信了這個教，種地不用施肥，生病不用服藥，起先村里很多人都去聽，劉家所在的生產(chǎn)隊七八十人中幾乎超過半數(shù)的人都參與過。

　　邪教組織在農(nóng)村的這種迅速傳播并不罕見。武漢大學老師劉燕舞曾專門就三贖基督在基層的傳播問題展開過實地研究。劉燕舞分析，邪教組織之所以在農(nóng)村易被接受，主要有三個原因：一是農(nóng)民在社會階層結(jié)構(gòu)中地位較低，面對個體不幸，容易從宗教中尋找精神安慰;二是農(nóng)村集體生活匱乏;三是農(nóng)民容易在宗教生活中尋找尊重。

　　幸運的是，泗堵河村的大部分村民很快就發(fā)現(xiàn)種地不施肥就是種不好，生病不服藥就是好不了，于是漸漸地就沒人信了，可唯獨劉歡的父母和村里其他幾個上了年歲的老人還深信不疑，而且以此為業(yè)，也開始四處傳教。

　　劉宗保曾簡單向南都記者解釋過醉心三贖基督的原因。他說：“我以前沒本事，總是攆不上別人，別人都蓋新房我就蓋不起，我常常慚愧到睡不著，信了神以后我才知道原來房子啊、錢啊都是沒用的，末日來了，再有錢的人都要受苦，只有我們可以升天，我整個人都輕松了?！彼€說，他喜歡一屋子人圍著他聽他講福音的感覺。

　　不少村民還記得，劉宗保每次傳教都要拿自己的例子說事，說自己原先常常打擺子(瘧疾的俗稱)，自從信教以后就再沒打過擺子，人也精神多了;還說信了教以后幾天不吃飯都不覺得餓，這樣就可以節(jié)省糧食。只是，吃過三贖基督虧的村民們再也不信這套說辭。受阻的次數(shù)多了，劉宗保在村里失去市場，也不再與村民交往。

　　有一次，劉歡的哥哥跟著父親走在村里的小路上，碰到一些鄰居。鄰居主動打招呼，父親卻裝沒聽見。劉歡哥哥趕忙提醒，父親說：我是神的子民，不跟凡人打交道。

　　勸阻

　　劉歡的哥哥記得，叔叔和姑丈見勸不了，都過來毆打過父親，想把他打醒，可父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是不聽;最初引領(lǐng)父親迷上三贖基督的同學的爸爸也過來勸，父親也是不聽。

　　村里不少與劉家相熟的鄰里都惦記著劉宗保以前的好，想方設(shè)法勸阻他。村里的老支書就是其中之一。當時，南漳農(nóng)村存款大多存在信用社，取款需要老支書批準。老支書說，剛信教那陣子，劉宗保差不多存了兩萬多元，準備蓋新房子，可打迷上邪教，他就不停地取錢，那些錢都不知道去哪了。為了防止劉宗保坐吃山空，老支書拒絕批準他再取錢，不想他竟躺在老支書家，說你不給我錢，我就死在你們家。

　　眼見劉宗保越陷越深，已經(jīng)到了不可自拔的程度，老支書不惜動用關(guān)系，讓派出所民警把他關(guān)了起來。對于一個基層組織管理者而言，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盡管各地政府都設(shè)置有防范與處理邪教問題的專門機構(gòu)，可這種機構(gòu)往往人員稀少，每年光防范邪教宣傳都難以應(yīng)付。處理基層邪教問題，更多的只能依靠公安。

　　可惜，幾天的牢獄之災還是沒能讓劉宗保醒悟。當時，他就像一匹野馬，怎么拉也拉不回。劉歡的哥哥記得，叔叔和姑丈見勸不了，都過來毆打過父親，想把他打醒，可父親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就是不聽;最初引領(lǐng)父親迷上三贖基督的同學的爸爸也過來勸，父親也是不聽。再后來，劉歡的對門鄰居、與劉歡父親同期信教的二伯母因為信教，高燒不去醫(yī)院，拖了幾天給耽擱死了。這事情在村里觸動很大，不少信教的人都不信了，可劉歡父母還執(zhí)迷不悟。

　　在南城人民醫(yī)院的病房，劉歡也曾拿這些例子開導過父親，說你們信教不是生病不用吃藥，不用住院嗎?這次捅傷自己不還得到醫(yī)院治?劉歡的父親當時回答：那是因為我們不夠誠心，神分得清的，我們只要更加努力，神就不會再讓我們受到傷害了。

　　村里一個也曾癡迷三贖基督的村民向南都記者介紹了當初信教時的流程。她說，三贖基督?jīng)]有完整的教義，都是油印的資料，每周大家聚會一次，先是集體禱告，然后老師再答疑解惑，比如有信徒生病，老師就會說“奉三贖基督之命，赦免你的罪，感謝神賜予平安。好了沒?”信徒就說，“好了，感謝神”。如果信徒有質(zhì)疑，老師就會說“魔鬼撒旦進了你的腦子，神會讓你接受懲罰”?？傊?，整個過程要不停地感謝神。

　　多年后，這個過來人在一次警訊欄目中看到傳銷組織的運作，她說，跟傳銷一樣。

　　邊緣人

　　隨著時間的推移，村里信教的老人逐漸老去，現(xiàn)在泗堵河村只剩四個人還在信教，不過這些老人都過得比劉宗保夫妻正常，他們該吃吃、該喝喝，該去醫(yī)院就去醫(yī)院。村里人也漸漸地不把三贖基督當回事了，而劉宗保夫妻也在這種遺忘中，變成了村里最邊緣的人……

　　賣牛風波過后，劉宗保夫妻與親屬決裂。村里人見到，他們把所有的農(nóng)具都扔進村口的小溪，兩口子在村后的大山搭了間大約有七八平米的茅草屋，舉家搬遷到山上。

　　劉妻說，在山上，平時就餓著，餓得受不了了就起來挖點草藥或者是砍點柴到街上賣，辛苦一天大概能賺五六十元，然后買點米買點蠟燭將就下，繼續(xù)過日子。

　　這樣的生活整整持續(xù)了三年零八個月，直到村后的大山基本上再挖不出草藥。

　　下山以后，劉宗保夫妻繼續(xù)過著平時挨餓、餓得受不了就起來砍柴的生活。劉歡的姑姑對哥哥感情比較深，還是會忍不住關(guān)心下哥哥到底活得怎樣。她說，“砍柴沒那么容易，哥哥信教以后瘦得只剩一百來斤，可每次都要背上一兩百斤的柴上集市上賣，我真擔心他哪天倒下了。”于是，她每每注意到哥哥上山砍柴，就會偷偷在哥哥家門前放上一袋米。一些好心的鄰里也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也會時不時把煮好的米飯連同蔬菜一起放到劉歡家門前。可是，劉歡的父母從來不接受這種幫扶，他們?nèi)斡蛇@些米飯和蔬菜變質(zhì)、任由大米被雨水沖刷，也拒絕把這些東西拿進屋子里。

　　時間長了，大家也就不再干這種事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村里信教的老人逐漸老去，現(xiàn)在泗堵河村只剩四個人還在信教，不過這些老人都過得比劉宗保夫妻正常，他們該吃吃、該喝喝，該去醫(yī)院就去醫(yī)院，只是平時顯得稍微神神叨叨一些，還在遵從著三贖基督的一些基本儀式。村里人也漸漸地不把三贖基督當回事了，而劉宗保夫妻也在這種遺忘中，變成了村里最邊緣的人……

　　現(xiàn)在，劉宗保夫妻在村里的印跡，只剩一棟老屋殘存。老屋興建于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是村子里最破舊的、也是僅剩的一棟夯土結(jié)構(gòu)的房屋。年代久遠，老屋破敗不堪，屋頂?shù)姆客弑淮档袅瞬簧?，屋后的外墻也開始坍塌。劉歡的奶奶目前獨自居住在這里。

　　劉歡的奶奶是劉歡父母不多的幾個成功傳教案例之一。因為一度癡迷三贖基督，奶奶到現(xiàn)在還有些神神叨叨，整天自言自語，與其他幾個子女都合不來，堅持要搬回老屋。為方便老人生活，劉歡的叔叔為老屋接了盞電燈，這是這個屋子里唯一的電器。

　　老屋門前成排的綠油油的蔬菜是老屋唯一的亮點，這是劉歡姑姑幫他們種下的。盡管說起來有著太多的怨言，可在劉歡姑姑心里，她還是渴望哥哥有一天能幡然醒悟。劉歡的姑姑說，農(nóng)田也好，菜地也好，只要幾年不種就荒廢了。劉歡的姑姑現(xiàn)在全家都搬到了縣城，但還是每年堅持雇人打理劉歡父母名下的農(nóng)田和菜地，她不希望等哥哥哪一天突然醒悟了，卻發(fā)現(xiàn)連賴以謀生的農(nóng)田和菜地都已經(jīng)消失了。

　　由于霜凍，成排的蔬菜里有一些包菜爛在了菜地。劉歡的奶奶邊收拾邊嘆息：“可惜了，多好的種子，就這么浪費了”。一天后，這個83歲的老人接到了兒子的死訊。(注：南都記者張鵬對此文亦有貢獻。)